漫长的等待即将结束!自从《指环王》三部曲的第三部于 2003 年在全球影院上映以来,托尔金的粉丝们一直翘首以盼,希望能以同样的震撼力和视觉美感将《指环王》的前传呈现在大银幕上。如今,经过将近十年的等待,这个梦想终于要成为现实。
然而,就在全世界期待《霍比特人》第一部上映之际(本文发表于 2012 年 12 月——编注),我们也要知道,托尔金史诗般的奇幻作品并非一直备受推崇,被奉为伟大的艺术作品。在托尔金的时代,不少学者和文学评论家——甚至直至今日——仍轻蔑地认为托尔金的故事“仅仅是”儿童文学,不值得严肃的学术探讨。
幸运的是,对于托尔金数以百万计的拥护者来说,这位中土世界的缔造者并没有让他的粉丝独自面对文人们的批评。在出版《霍比特人》一年后,托尔金于 1939 年 3 月 8 日在圣安德鲁斯大学(University of St.Andrews)就童话主题发表了一场演讲。在创作《指环王》的过程中,托尔金将这场演讲扩展成一篇长篇论文《论童话故事》(On Fairy-stories),该文首次发表于《献给查尔斯·威廉姆斯的散文集》(Essays Presented to Charles Williams,1947)中,该书是由托尔金的朋友、同为奇幻作家的 C.S. 路易斯编辑出版。
这篇论文不仅是一份精彩的对奇幻文学类型的批评研究,更是托尔金为自己在这一领域的创作所做的有力辩护。对于那些想要证明《霍比特人》和《指环王》具有深刻文学价值的人来说,《论童话故事》无疑是一座宝藏。这篇文章为我们提供了充分的理由,说明为什么这些作品应该高居在世界经典文学的殿堂中,而非仅仅是缩在儿童房的一角。
针对托尔金作品的批评中,最顽固也最尖刻的莫过于“逃避现实”这一指责。批评者认为,他的作品将读者从严酷的“现实世界”中带离。面对这种批评,托尔金以浅显易懂却常被忽视的道理予以回击:“如果一个人发现自己身陷囹圄,想方设法逃出牢笼、重获自由,为何要受到嘲笑?倘若他无法脱身,却在思考和谈论除了狱卒和高墙之外的事物,又有什么不对呢?”
托尔金此处所指的身陷囹圄之人,并非是为保护国泰民安而将其关押的杀人犯或强奸犯,而是遭敌方俘虏的政治犯或战俘。对这些人来说,寻求逃脱既非天真幼稚,也不是不切实际。恰恰相反,这种行为体现了他们的务实和清醒。他们并非戴着玫瑰色眼镜看世界,也不是盲目乐观。相反,他们以勇气和成熟的态度拒绝被周遭的人为界限所束缚,始终渴望着监狱墙外那片他们深信存在的自由天地。
《托尔金论童话故事》
编辑:弗莱利恩·弗利格尔(Verlyn Flieger),道格拉斯·A.安德森(Douglas A.Anderson)
J.R.R.托尔金的“论童话故事”(On Fairy-stories)是他最受研究和最常被引用的论文,这篇论文不仅展现了托尔金对想象力在文学创作中作用的深刻见解,更是理解他在《指环王》这部鸿篇巨作中所达到的艺术高度的一把钥匙。
本书是托尔金“论童话故事”的最新扩充版,附有对该文本的历史和写作的批判性研究和注释。包含了托尔金出版和未出版作品中结出如此耀眼果实的故事之树的根源。在这里,弗利格尔和安德森通过文学考古学揭示了这部开创性作品的非凡起源,并在他们引人入胜的评论中讨论了托尔金在写作过程中所发现的东西是如何影响了他一生的写作。
哈珀柯林斯出版社(HarperCollins 2014 年)320 页。
比尔博、甘道夫、弗罗多、阿拉贡和法拉米尔这些角色常被误解为“逃避现实者”,然而事实恰恰相反。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奋战,目的是将中土世界从那些企图掠夺生命、扼杀欢乐、毁灭世界的黑暗势力(如史矛革、索伦、萨鲁曼和谢洛布)的魔爪中解放出来。他们拒绝屈服于那种试图将一切相对化、虚无化和丑化的黑暗势力。相反,面对这种汹涌而来的邪恶浪潮,他们始终坚持着一种崇高的理想——对善良、真理和美的不懈追求。
那么,这些英雄人物竭力拯救和救赎的世界究竟是什么呢?它是否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泡影,一个与我们所处的“现实”世界毫无关联的幻想产物?对此,托尔金给出了一个斩钉截铁的回答:“绝对不是!”
在最出色的奇幻作品,也就是那些真正具有深远意义的作品中,作者并非简单地将魔法元素拼凑在一起就宣称创造了一个世界。恰恰相反,像托尔金和路易斯这样的大师级作家,创造的是一个拥有内在逻辑和一致性的“第二世界”(Secondary World)。托尔金坚信,创造这样一个世界需要有比那些仅仅记录眼前所见、缺乏更深层次连贯性的现实主义小说更高超的技巧和更敏锐的洞察力。
真正的奇幻创作是一门既需要远见卓识又要求精确严谨的艺术。当这种艺术达到巅峰时,它不仅能唤起读者对第二世界(虚构世界)的敬畏和惊叹,更能让人以全新的眼光审视第一世界(现实世界)。因为优秀的童话故事具有净化我们认知的魔力,它能让我们重新认识自己的世界,仿佛初次邂逅一般充满惊喜。
当我们在第二世界中遇到半人马或森林之神时,这些奇幻生物反而能帮助我们真正看清现实世界中的马匹和山羊。正如托尔金所言,我们需要“擦亮心灵的窗户,让我们能够清晰地看到事物的本质,摆脱那种熟视无睹所带来的麻木和模糊。”尽管童话故事发生在充满魔法和奇异生物的世界里,但它们探讨的往往是“简单而根本的事物”。托尔金坦言道:“正是通过童话故事,我第一次领悟到了文字的力量,我体会到了石头、木头、铁器、树木和青草、房屋和火焰、面包和美酒这些普通事物所蕴含的奇妙之处。”
批评者也许会勉强承认幻想世界有其独特的现实性,但随即会质疑:那又如何呢?难道想象力本身不是一种不可靠的认知工具吗?幻想难道不会滋生谎言和幻觉吗?
诚然,它可能会这样,但其他人类活动也同样可能。确实,幻想可能被用于邪恶目的,但是“在这个堕落的世界里,有哪种人类事物不是如此呢?人类曾......想象出神明,并崇拜它们”,但他们也“用其他材料制造了虚假的神:他们的观念、旗帜、金钱;甚至他们的科学和社会经济理论也曾要求人献上活祭。”
然而,幻想本质上并非欺骗、虚假或非理性的。托尔金强调:“它不仅不会破坏理性,甚至不会冒犯理性。”相反,他坚信“理性越是敏锐和清晰,创造出的幻想就会越精彩。”如果读者无法区分现实和幻想,他就无法真正欣赏童话故事,因为这类故事的魅力恰恰建立在对现实世界运行规律的认知基础之上。
以《霍比特人》为代表的作品“建立在对事实的认知之上,但并不为事实所束缚。”优秀的奇幻作家必须先深入了解上帝创造的真实世界,才能进行自己的“第二创造”,构建出丰富多彩的幻想世界。在这个创作过程中,作家并非与造物主对立,而是与之和谐共鸣。托尔金这样总结道:“幻想创作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权利:我们以自己的方式进行创造,因为我们本身就是被创造的;不仅如此,我们更是按照造物主的形象和样式被创造的。”
即便是持严谨态度的基督教评论家可能也会承认,幻想文学或许并不违背理性或神的律法。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这种文学形式真的有价值吗?童话故事能为基督徒提供什么启示?它能加深我们对神和圣经的理解吗?
令人惊讶的是,童话可能比任何其他文学类型都更能让我们贴近圣经的精髓。
中世纪的神学家将人类的堕落称为 "felix culpa"(拉丁语,意为“幸福的过错”)。他们认为,我们在伊甸园中的不顺服虽然让邪恶来到人间,却也直接导致了神道成肉身这一伟大事件。神最初通过赋予我们独立的思想和意志来彰显祂的爱,而当我们误用这份自由意志时,上帝展现了一种更伟大的爱——祂差遣自己的儿子降世,为我们的罪而死。
最令人难忘的奇幻故事往往围绕着托尔金所称的 "eucatastrophe"(希腊语,意为“好的灾难”)展开。这是故事中的一个戏剧性转折,在看似必败的局面中带来胜利,在绝望中孕育出纯粹的喜悦。这种“好的灾难”并非简单的“逃避现实”或“逃避责任”。托尔金将其描述为“一种突如其来的、奇迹般的恩典:它独一无二,无法指望它会发生第二次。它并不否认有悲剧、悲伤、失败……它否定的是(尽管现实似乎相反)最终的、普遍的失败。”在托尔金看来,“基督的诞生是人类历史上好的灾难”,而“复活则是道成肉身的好灾难”。
《霍比特人》中充满了小小的“好灾难”,比尔博的成功往往出人意料地源于他的失误和鲁莽。然而,这些都无法与《指环王》结尾处那个伟大的转折相提并论:当弗罗多在末日火山口拒绝销毁魔戒时,咕噜突然出现,咬下了弗罗多手指上的戒指,随后不慎跌入火山。这个扣人心弦的时刻,每次重读都能唤起同样强烈的情感共鸣,它随着剧情自然发展到这步,一点都不显得刻意,同时它也不是简单的“逃避现实”,而是从托尔金精心构建的史诗世界中自然出现的。
这个故事之所以能引起我们的共鸣和认同,是因为它映射了我们自身的救赎历程,也折射出我们所处世界的救赎图景。
译:变奏曲;校:JFX。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英文网站:Tolkien on Fairy Stories.